2011/12/11

一把菜刀打敗九把刀之後


早前看了九把刀的電影,算是跟他的第一次接觸。雖然是第一次當導演,故事敘述流暢完全給觀眾一個拍片老手的感覺,甚至比魏德聖當年的《海角七號》更好。本想金馬新導演獎會是九把刀的囊中物;沒想到殺出一個烏爾善,以一把菜刀打敗九把刀讓人大跌眼鏡。評審團說這是開創新類型電影云云。到底《刀見笑》獲獎代表了什麼樣的類型電影出現?又對電影界有什麼的影響呢?

《刀見笑》改編至安昌河的短篇小說《菜刀傳奇》;安昌河是個鬼才,他的小說總是一個故事套著一個故事,讓人一看放不了手。烏爾善把這個短篇改成了電影裡的三個故事:一個豬肉佬愛上青樓女子、一個啞巴雜役如何變成酒樓絕世名菜傳人和一把菜刀的故事。不瞞你說,這三個故事離奇得誇張。

小說吸引讀者是個好開始,導演如何用電影語言講故事才是好不好看的重點。所謂電影語言有很多意涵,用俊男美女讓觀眾代入其中就是一個例子,所以《那些年》找了長得完全跟自己相反的柯震東和女神陳研希。《刀見笑》就不一樣了,每個角色都其醜無比。

對白也是另外一個,《那些年》除了年輕人的流行用語外,還三不五時來點文藝腔,跟《刀見笑》的無厘頭是天淵之別。至於用鏡方面,烏導可能是拍廣告出身,鏡頭相當緊湊,中間插入幾個漫畫鏡頭有Guy Ritchie 加星爺的影子。

誇張的故事,其醜無比的角色,無厘頭的對白,Guy Ritchie 的鏡頭,看完後我的評語是:靠!惡搞嘛!

惡搞從來就是我等沒有發聲管道的人拿資源掌握者的創作來重新創作的行為。因為網路發達,所以惡搞的再創作才能被大家看到。當惡搞這種行為從發源地台灣傳到中國,這個特殊的國度把惡搞發揚光大搬上枱面。

中國是個和諧的國度,任何創作都必先經過審查才能發表。只有讓共產黨覺得沒有危及統治才讓你發表,當創作人得知惡搞這個觀念後簡直是瘋狂,最有名的就是他們的一個電視劇叫《武林外傳》。2006年《武林外傳》剛開始播放時,剛好在上海工作。第一次看到這個劇時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一群亂七八糟的演員演一個無厘頭武俠單元劇,他們穿著古裝說著現代對白,害我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一直要看看他們到底要講什麼。後來才發現原來這個叫寧財神的編劇根本是在顛覆。顛覆所謂正經八百的武林傳說,顛覆傳統的電視劇模式;甚至暗地裡用這個古裝劇來反映時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惡搞被中國人接手用去後就不只在網路上玩玩而已,張藝謀的《三槍拍案驚奇》就是第一次把惡搞搬上大銀幕的作品。這種惡搞的風格其實讓老外很驚艷,雖然《三槍拍案驚奇》在中國罵聲不斷,卻入圍柏林影展競賽單元。

中國人長期受高壓統治,思想極為閉塞,極為沒有幽默感(註一),對惡搞完全不能接受。無論《武林外傳》、《三槍拍案驚奇》、《刀見笑》,在中國都是罵聲四起。不用擔心,在自由的台灣,在惡搞發源地的台灣,惡搞沒問題。不只沒問題,金馬評審愈來愈年輕,愈來愈能接受不同類型的電影;現在竟然有人肯花錢拍惡搞片,剛好又入圍新導演...為什麼不鼓勵呢?

評審團對烏爾善得獎的評語是開創一種新的電影類型。的確,台灣電影這幾年轉型圍繞著的不是小情小愛就是同性戀的劇情片。小清新的電影語言已經操作得十分純熟,有點膩了。是時候放開心胸開始新的創作。

不管如何,連金馬獎都肯定,我們恭喜一種新類型電影的產生,它的名字叫「惡搞」。


註一:西方人認為幽默乃個人聰明與否的表現,由此可見...

2011/11/06

小悅悅悲歌

還記得上週提到在旅行途中遇到絞兄跟小鐘嗎?他們不約而同的跟我們抱怨中國是個沒有道德人性的國家,傳統中華文化美德在香港、台灣保留得更好。問其詳,他們都用在路上遇到老人倒在路上記得趕快離開,不要停留,更不要試圖給予援手作為例子。這個有名的例子叫彭宇案。

幾年前青年人彭宇在下公車時看到一個老婦倒在路上,把她送到醫院去。結果老婦反而告他撞倒她。雖然多名証人都指証彭宇是在老婦跌倒後才出現,但法官以「常理分析」說明如果彭宇不是撞倒她,應該在老婦家人抵達時離開。所以審決彭宇需要分擔老婦醫療費用。

此案後,各省也發生了幾宗類似的案件,而且都是老人受傷。有人懷疑是否老人利用此作賺錢招數。從此以後不是傷者沒人救助就是幫助人反而受牽連。

十月十三日,我們去下雨崩的神瀑。在神瀑遇到從拉薩來祈福的十幾名藏民,他們在神瀑下唱歌祈禱非常神聖,讓人感動。在我們下山快回到客棧的同時,廣東佛山的一名兩歲的小女孩王悅(乳名:小悅悅)在路上被一輛客貨車撞倒。

小悅悅被撞倒後,有三名路人經過,可能受到彭宇案的影響,他們並沒有伸出援手。其後又有一輛車再次壓過小悅悅。

十八個路人經過被車子撞倒躺在路邊的小悅悅,沒有任何一個人停下來幫忙。一直到第十九個,叫陳賢妹的拾荒老婦把她救起送到醫院。

十月廿一日,我們六點出發,準備一趟十四個小時全程在三、四千公尺高空上的旅程,目的地是康定。我們出發的時候,小悅悅因為傷勢太重回到上帝的身邊剛好五個半小時。

我是在回到成都後才知道這件事的;小悅悅事件直接挑戰了我的思維。大學時修傅佩榮老師的課,他是新儒家的。新儒家不談人性本惡或本善,直接指出本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性向善。課堂上傅老師更以不管是否十惡不赦,看到小孩在路上爬向地上修路的孔洞,一定會把小孩抱起來為例証。

我沒在路上看過小孩往洞去爬,也不是十惡不赦的人,自問無法用邏輯去思考此命題正確否,但卻深深的記在腦裡(所有沒法解開的問題習慣放在腦中,絕不會忘記)。小悅悅事件很明顯的是個反証,証明儒家哲學在中國已經崩潰。

一個人冷血是個人問題,十八個人冷血是社會問題。你不能怪這十八個人,要怪共產黨把人向善的本性催毀。道德文化素養催毀容易,重建困難。加上共產黨不容許哲學家存在,要十四億人向善,恐怕不是我有生之年能看到。

最後,送給大家一位盲人歌手周云篷寫的歌,叫《中國孩子》。祝小悅悅在天國過得快樂。

《中國孩子》 周云蓬


不要做克拉瑪依的孩子,火燒痛皮膚讓親娘心焦
不要做沙蘭鎮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着
不要做成都人的孩子,吸毒的媽媽七天七夜不回家
不要做河南人的孩子,愛滋病在血液里哈哈的笑
不要做山西人的孩子,爸爸變成了一筐煤,你别再想見到他

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
餓極了他們會把你吃掉,還不如曠野中的老山羊
為保護小羊而目露凶光

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爸爸媽媽都是些怯懦的人
為証明他們的鐵石心腸,死到臨頭讓領導先走

http://www.youtube.com/watch?v=UDSk_4l1vOg

2011/10/30

要我說的話,我不會叫自己彝族。

在大陸生活過兩年,斷斷續續又跟大陸同事聯繫過四年,算是跟大陸沿海中產階級有點認識。每次談到中共政策,不是幫忙解釋,就是有所避忌。有個同事跟我說:「六四都過了這麼久,有什麼好提的?」那時候對他們的年青人很是失望;要這些人當社會支柱,有希望嗎?這次去大陸旅行,碰到兩位廿出頭的年青人,讓我覺得中國還是有希望的。

從香格里拉到飛來寺要先坐十幾個小時車到德欽。在德欽包車時認識了一位姓絞的男生,雖然只有廿幾歲,他的想法讓我尊稱他為絞兄。

絞兄是雲南鶴慶(大理與麗江中間)人,很早就出來社會當個體戶。雲南很多少數民族,我問:「你是漢人嗎?還是少數民族?」他回答:「他們叫我彝族,不過要我來說的話,我不會叫自己彝族。」當時覺得這句話很特別,但沒有意會過來。反正我知道他不是漢人就是了。

晚餐一起吃,別人問同樣問題。他的回答跟下午一樣,整餐桌人都苦思他到底在說啥。他補充:「我們這個族就只有五千人,他們把我們歸在彝族。但我們自己是不承認是彝族的。」

終於懂了!原來我的多元思考其實不堪一擊。就算自以為多麼的尊重少數民族,還是以漢人的思考模式來想其他民族。

所謂「少數民族」其實是大漢觀點的產物。漢人在統一中國後為了管理方便把種族分類。遇到比較少人的就通通歸成一族。就算是真的是彝族人,也不會叫自己叫彝族;正如藏族也不叫自己藏族。所以從非漢族的觀點來看,自己被分成某一族是個很不合理的事。要是我今天不是打敗而是打嬴的話,那就不是被安一個名字而是安別人名字了。

晚餐當天是雙十,絞兄知道我們從台灣來就說:「今天是台灣的國慶。」這著實嚇了我一跳,一般的中國人是不會(也不敢)在公開場合這樣說的。而且他們也沒有台灣那一天國慶的知識。不過,當想到他討厭大漢思維就能理解了。

絞兄對中國的經濟發展跟我的想法一樣:共產黨先來個大躍進,再弄個文革,把人民搞到吃樹皮。然後從零開始發展,當然每年都雙位數成長。現在人民只會感謝黨帶領發展,但沒人去追究誰帶領他們吃樹皮。

說著說著也知道他常常翻牆出去看文章,自命反動份子,想來台灣買禁書。哈哈,我最喜歡反動份子。我們在雨崩一起待了三天,這個朋友交定了。

在稻城去亞丁途中,撿了一個湖北女生叫小鐘。為什麼說撿呢?本來她只想進亞丁一天就出去,大概就是去一下衝古寺、珍珠海。我們硬把她留下來多待一晚跟著去牛奶海跟五色海。為什麼要留她呢?因為她也是個非正常思維的女生。

小鐘大學唸美術,現在幫人家畫壁畫。什麼壁畫?譬如說你要開一間咖啡店,店裡牆壁要一些畫當裝飾,就找她。我說她是藝術家,她說只是手工藝而已。她每個月工作兩週,拿到錢後出去玩兩週,十分寫意。

家住城中村【註】廿年,見多了社會黑暗,導致她的想法有點負面。剛認識時她對我們很有防備心,聊久了發現我們沒有心機,才開始說心裡話,大罵共產黨。當然,我們同行有位外交部長,最能讓陌生人安心。後來發現她也是愛書人,還說要送我王小波一套。

可能這兩位小朋友都不是生活在沿海的經濟發展地帶,並不是既得利益者,所以心中充滿著不滿。人類因為不滿而進步,像我在上海的同事他們自認為過得相當舒適,反而變成進步的阻礙。

我想,我應該多去旅行,了解非沿海地區人的想法。

【註】城中村是中國城市化過程的一種特殊現象。由於城市面積迅速擴張,原先分佈在城市週邊的農村被納入城市的範圍,被旁邊的高樓大廈所包圍,成為了「都市裡的農村」。城中村以低矮擁擠的違章建築為主、環境髒亂、人流混雜、治安混亂。


補白:《那些年》在香港大賣,讓我大跌眼鏡。本以為台灣學生文化跟香港不一樣,沒想到香港人看到眼淚鼻涕亂流。今午港台節目還花時間分析為何會大賣,讓人call-in 分享心得。看來我也要寫一篇來分析一下。

2011/09/25

三個陸生

昨天出發往台北時,半輛車都是清大的陸生。七點半,大部份台灣學生都還在睡覺,這些學生跟我當年一樣,身負學生遊客雙重身份。一到週末,早出晚歸。

陽明山遊園小公車帶我們到七星山站下。這是個孤零零的站,除非路很熟,一般沒人下車。我們要做到雨崩前的體能鍛練才會在那下車開始走會哭出來的大屯山連走。

伴著我們下車的還有三個年輕人,下車後有人講了一句話,又是陸生。很納悶在這裡下車幹嘛?他們下車一支箭的向前衝,我們就整裝準備出發。

走到對面人車分道口,用地圖跟伙伴們介紹今天的行程。上一次走這段已經是十年前的事,因為有兩個大男生走到血糖過低,一直都不敢再帶人走。這次特別叮囑多帶食物,而且到登山口才解釋行程,哈!

忽然間,同伴問我可不可以帶著他們走。原來陸生跑來想跟我們走。看他們年輕力壯,應該沒問題。走吧。

原來他們是合肥科技大學的大二學生,來台灣科大當交換生一個學期,明年一月十八號回去。他們分別是武漢人、山東濰坊人跟蘇州泰州人。無論是合肥科大學跟台科大我都熟悉。當然要從比較不敏感的台科大開始,跟他們說以前是唸台科大旁邊的學校。由於我們學校飯太難吃,所以在台科大吃了很多年的飯。聊完台科大,我就問:「合肥科大以前有位老師叫方勵之,是嗎?」我預期的答案是沒有聽過。結果他們說有,也知道是因為八九民運事件跑到美國去。他們說,方勵之事件讓中央對合肥科大的支持大為減少。其實,研究天體物理的方老師一直是我的偶像。來台灣時帶的幾本書裡其中一本就是他寫的。家裡也放著一張他在台灣演講時拍的照片。不過他們說,對八九的事,大部份都是翻牆到國外才知道。不過,相對於上海女生根本不想了解這件事,這三個陸生還是讓人欣慰的。

他們來的學費不用另外交,生活費要自行負擔。他們認為,台灣比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生活費來得低,吃東西也安心。他們在大陸除了學校跟家裡,從不在外面的小店吃東西,怕地溝油。上週,揭發地溝油的記者才剛被殺,記者在大陸真是個危險行業。問到在台灣有沒有選一些有趣的課,他們說只挑專業課,通識課一門都沒修。真可惜,其實專業課云云,讀好了不過是訓練有素的狗,真正出來工作後反而是常識幫助更多。好不容易來到思想自由的台灣,沒修些好玩的課很浪費。

從他們的穿著來看,能過來唸書的,家裡環境也不會差。好不容易來幾個月,環島台灣是他們的願望。阿里山、日月潭是一定會去的。年輕人嘛,墾丁也在清單內。他們沒有機車駕照,不知道在花東要怎麼玩?他們認為,台灣的景點遊客很少,玩得很舒服,不像大陸,到處人山人海。

問到對台灣人的感覺,其中一個欲言又止。我說,台灣人都走在後頭,不用怕。他說:「一直以來感覺很好,可是昨晚的中、日女排大戰,跟台灣同學們在宿舍一起看。結果台灣人都幫日本人加油,心裡很不是味兒。」哈哈哈,雖然很理解,但真的沒法跟他解釋。不過,如果他能在離開台灣前能把這點想通的話,就可以說開始懂得用台灣人的思維來想事情了。

才走了二座山,其中兩個就坐在涼亭大叫不肯走:「求大哥放條生路,指條路讓我們下山吧!」唉!誤上賊船,那有放過他們的道理呢?另外一個,體能跟意志力很好,一直跟著我聊天。大部分人覺得九零後不耐操,隨機抽樣調查結果是三分之二。

下山後,不想走的那兩個一付臭臉。我問那個比較能走的要不要跟我們吃飯,他很有興趣,另外兩個就想回去睡覺。言談間,聽出他們仨已經開始有內部矛盾。早說過,旅行伙伴要精挑細選。

最後,我問他們為什麼會誤上賊船。他們說本來只是要去陽明山走一走,然後去泡溫泉。但陽明山不知怎樣走才好,打算隨便跟一團人走。看CC面善,就跟著下車。我想,下次我應該走前面。

2011/09/18

曾Sir,再見


早上聽廣播,聽到曾Sir (曾近榮)昨天離開我們了。香港電台(港台)第二台的節目:【sik】【si】【fung】更是開放兩個小時讓聽眾call-in 表達大家對曾Sir 的懷念。

對於在香港長大的人,曾Sir 是陪著我們長大的化學老師;「哥士的王子」形象更是眾所周知。對非港人而言,認識他可能是從《逃學威龍》裡的化學老師開始。

曾Sir 本來是個學校的中文老師,六四年開始被電視台請去做家事常識的節目,叫「學以致用」。那時候石油副產品沒那麼多,很多污垢不知如何處理。曾Sir 教我們用「哥士的」(Caustic Soda氫氧化鈉,NaOH)來清除污垢。後來就專門在電視上解決家居疑難。

後來曾Sir 在港台主持《住家男人》節目,當然也是教大家解決疑難。一位call-in 聽眾提到他有一次打進去,因為人太多,他排不進去問。節目結束後,晚上九點,他收到曾Sir 的電話,跟他講很抱歉沒法在節目裡回答他,現在才打去問說有什麼可以幫忙。聽眾說,他從小就看曾Sir 覺得他很犀厲,什麼都會,把他當偶像。沒想到偶像竟然為聽眾認真到會回他電話。《住家男人》的另外一個主持說他完全不知道這事,一般在節目中能接進來的電話大概三分之一,可能每天曾Sir 下節目後就開始打電話繼續幫聽眾解決問題,一直打到完為止,太認真了。

上到中學,開始看他寫的《少年科學製作圖解》(書還在),裡面的小玩意容易做又好玩,應用很多科學原理。甚至學校裡化學老師也會把他在電視教大家的方法在課堂上討論,真的做到學以致用。

除了在課堂上或家事問題外,其實我們同學、朋友間很少會討論到曾Sir。不過中學一、二年級時我的志願的確受曾Sir 影響,想當個化學家;一直到上大學以前,化學的成績都比物理高。

「學以致用」是曾Sir 教我的生活態度,每遇到問題都會back to the basics。我還天真的以為大家都是這樣,一直到大學畢業後才發現很多人一畢業就把書忘光,好像書裡的知識對平常生活用處一點都沒有一樣。

就讓我用這篇小文表達對一個長輩的敬意。曾Sir,再見。

2011/07/30

伍子胥傳奇:後記

上回已經把伍子胥一生的故事交代完。這回跟大家講一下司馬遷先生其人、其書及對傳奇裡出現過人物的評價。

司馬遷,字子長,公元前一百四十五年(漢景帝中元五年)在陝西韓城出生。廿歲開始離家出外遊歷,走遍大江南北,前後約十年。回到長安後,就當上漢武帝的郎中(侍從)。父親司馬談也當上太史令,一直很想把整個歷史系統化的寫出,可惜資料收集了,苦無時間整理。

公元前一百一十一年(漢武帝元鼎六年)武帝平定川南、雲南、貴州等地方,派司馬遷到那邊去視察。回來後父親病危,在病榻前囑付他要把史記完成:「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這成了司馬遷先生一生的願望。

司馬遷接替了父親工作後除了可以進出朝廷的圖書館翻閱藏書跟資料外,又跟武帝遊歷了一些地方;真是讀萬卷書走萬里路,這是我十分羡慕的。書跟資料收集得差不多,地方也看很多了,司馬遷在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百零四年)開工寫書。

寫書就寫書,唔應該搞搞震。可惜他埋頭寫書寫到第六個年頭,看到李陵跟李廣利出兵打匈奴失敗。李陵投降,李廣利損了兩萬大軍後回朝。司馬遷多嘴替李陵說情被武帝判死。廣東佬有句話:「萬事皆因強出頭。」正正是講他了,但為什麼他明知老闆不高興李陵還要去說情呢?

李廣利是武帝寵妃李夫人的哥哥,為人好大喜功,不管部屬死活。之前武帝派他去搶汗血馬死了五萬人,搶回「善馬」數十匹,武帝還說他大勝而回,封他海西侯。而李陵呢?他是名將李廣的孫,李廣善待部屬:「廣之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可惜被武帝跟他的寵臣衛青逼死。司馬遷看到武帝如此寵信近親卻不珍惜真有能力的人,憤而上書。這種明知不可而為之的反骨,真讓我崇拜。一個小小的太史令竟然唱反調,馬上判死。司馬遷為了能寫完史記,求武帝改判宮刑。

宮刑後司馬遷忍辱負重,在極度痛苦中繼續他的史記,一直寫到公元前九十一年(征和三年)。史記完成後不到一年他就去世了。

史記是中國史上的第一部以傳記體來記錄歷史;不止人物,連經濟活動(貨殖列傳)、西域(大宛列傳)都有記述。史記最引人之處是文筆,為何伍子胥傳奇會把這麼多文言文原汁原味的複製、貼上,實在是原文太優美了。不只有文字,還有畫面,有空去看看項羽本紀裡描寫鴻門宴那一段;不足一千字,一邊看一邊會有畫面浮現腦海,精彩啊!

司馬遷在每一篇文章後都會來一段太史公曰,抒發他的感情,以伍子胥為例:「太史公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況同列乎!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為君者,其功謀亦不可勝道者哉!」意即惡毒的人太過份了,就算當王的也不能對部下如此,更何況是同僚。如果子胥跟哥哥一樣去送死,跟螻蟻有什麼分別。忍辱負重而雪恥,不是烈丈夫怎能做出這事呢?可見司馬遷對伍子胥能忍辱負重十分賞識其實是抒發了自己受宮刑後的情感。整部史記都是在歌誦能忍辱負重的人物。

司馬遷對楚國那一堆豬頭當然不會有好話:「楚靈王方會諸侯於申,誅齊慶封,作章華臺,求周九鼎之時,志小天下;及餓死于申亥之家,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勢之於人也,可不慎與?棄疾以亂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幾再亡國!」

他對能忍辱負重的句踐當然比較好:「及苗裔句踐,苦身焦思,終滅彊吳,北觀兵中國,以尊周室,號稱霸王。句踐可不謂賢哉!蓋有禹之遺烈焉。范蠡三遷皆有榮名,名垂後世。臣主若此,欲毋顯得乎!」

對一般人而言,史記是很難一次從頭看到尾的書。偶而在夜深人靜,拿出一兩篇來讀,跟著太史公的文字去感受主角的遭遇,跟主角一起面對選擇、面對痛苦。想著太史公的屈辱,好像能感覺到他就在面前。坐在燈下,想到能透過文字跟兩千一百年前的太史公心神交會,不禁會感動、激動起來。

附圖是寫伍子胥傳奇時用到的書,方便大家參考。

2011/07/23

伍子胥傳奇 第十三回:兔死狗烹

上回講到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的勸告,送劍叫他去死。而句踐得文種跟范蠡的幫助,復仇成功。

扶助句踐廿年,從報會稽之恥到稱霸、號令中國;范蠡被封為上將。回到越國,愈想愈不妥。有這種名聲,遲早出事。句踐為人能共患難,不能共安樂,還是早點離開為上策。寫了一封信給老闆請辭:「臣聞主憂臣勞,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於會稽,所以不死,為此事也。今既以雪恥,臣請從會稽之誅。」意指老闆憂心時部下就辛勞,老闆受辱部下就要代死。先前我不死是因為要報會稽之仇。現今大仇得報,我該受到報應了。

句踐一看不得了,就說:「孤將與子分國而有之;不然,將加誅于子。」意指我分你半個國好不好,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不留下來就去追殺你。

范蠡當然不理他,丟下一句:「君行令,臣行意。」把家裡值錢的東西收一收輕裝上路。

去到齊國,改變姓名,叫鴟夷子皮。在海邊耕種,做買賣。不多久就累積數十萬金。他想想文種留在越國,不會有好下場,就寫信給他:「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意指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越王這人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你還不走?

文種讀信後詐病不上朝。有人讒說他躲在家裡準備作亂,句踐送他一把劍:「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文種當然知到老闆意思,自殺。

齊國人看見范蠡(現在叫鴟夷子皮)做事這麼得法,請他為相。范蠡說:「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當平民賺很多,做官又當到卿相,老百姓當成這樣真是極致了,不祥。就把相印交回,賺到的錢分給好友、鄉民,帶著值錢東西離開齊國。

離開齊國後他到了陶(今山東定陶)這個地方。范蠡看出陶是個樞紐,做買賣肯定會發財。所以就在這定居下來,改名朱公,自稱陶朱公。又再重新開始耕作,做生意,很快又賺得巨富,得天下稱頌。

伍子胥的故事講完了,他從楚國開始,經宋、鄭、晋,一直流浪到吳國,又與越國鬥智鬥力。最後還是遭讒以自殺收場,人言可畏啊!

下一回我們來看看太史公司馬遷先生對伍子胥其他人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