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4

黑警(下)

上回講到黑警終於演化至魔警,到底是怎樣辦到的?為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就練成呢?這就要回到四十八年前一個心理學實驗。

史丹福大學心理系Philip Zimbardo 在一九七一年做了個實驗。想看看人如何社會化(指加入一個組織、團體後從不懂規矩(白目)到懂規矩的過程),將系館地下室改裝成一個監獄,找了廿四個正常人(經過心理測驗)分成兩批,一半當犯人, 一半當獄卒。希望在兩個星期實驗時間內看到什麼新發現,這個實驗最後成為臭名遠播的Stanford Prison Experiment(SPE)。

實驗開始只告訴獄卒不能體罰,其他讓他們自行發展,同時觀察素人獄卒能否找出管理規律。一開始素人罪犯跟素人獄卒都不知道如何當個稱職的角色。很快,不到一天,獄卒就學會「獄卒」這個身份所賦予給他們的權力,開始讓「罪犯」就範。

沒想到的是,當獄卒享用過玩犯人的快感後,竟然玩得愈來愈誇張,甚至有相互比拼的情況出現。不到兩天,罪犯就開始受不了而策反。再幾天,兩名「犯人」精神崩潰退出。

打算進行兩週的實驗狀況一發不可收拾,第六天就草草結束。

情況實在太嚴重(參與者需要事後精神輔導),而且違反當時道德標準,實驗馬上被封存不得討論。三十年後,Zimbardo 把原始資料重新整理成書。為什麼三十年後能重新討論呢?最主要是美軍在中東的一堆虐囚案,美國人開始重新檢討為什麼本來是非常正面的對抗恐佈主義之戰竟然被負面的虐囚而蓋過。

SPE 告訴我們的是,本來是清白無辜(innocent)的人,因為賦予了權力,同僚間的團體加上身處的情境加速權力的濫用。就像路西法(Lucifer)本來是上帝身邊最好的天使,卻墮落成魔鬼。

當中文大學副校長跟警謊高層達成停火協議,正要進去勸喻同學之際,前線 green object 卻說現在不是談判的時候,催淚彈馬上射向校長。前線已經失控成魔,連長官都無法控制。

人(不要說什麼天使了)跟魔不過就一線之隔,花幾天就轉化完成。只是,一直以來都是落後或發展中國家才要面對魔警問題,像這種 GDP 這麼高發展這麼成熟的地方還要面對魔警真是情何以堪。

BTW,怎麼沒有心理學家研究如何把魔變回天使呢?

2019/10/19

黑警(中)

上回講到耶魯大學心理系 Stanley Milgram 的實驗証明我們抵抗威權的能力其實非常弱。內心的道德感很容易就被命令所摧毀。但是否這樣就能逃避所有的責任呢?我們來看一下鄂蘭(Hannah Ardent)怎麼說。 鄂蘭是猶太人,生於 1906 年的德國,跑到俄國又因戰亂回到柏林讀哲學,師從海德格跟雅斯佩斯,完成博士論文卻因為猶太身份而無法取得學位。納粹肆虐時幸得美國外交官幫助移民紐約。 二戰後雖然有紐倫堡審判,但很多官員改名換姓跑到別的國家去躲起來。以色列立國後,派遣大量特務到處去把這些漏網之魚抓回來。其中最有名的是時任中校的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艾希曼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隱姓埋名多年,但在1960 年還是被特務抓到,偷運回以色列受審。鄂蘭以紐約客記者身份採訪了這次審判後發表了五篇文章,後來結集成書《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關於平庸的惡的報告》。 這份報告一出,激怒了猶太社群。原因主要有兩點:她把以色列輿論視作惡魔的艾希曼描寫成只是個平庸的人。她認為當時沒有猶太社群(猶太委員會)的幫助納粹根本無法在短時內可以屠殺這麼多人。這裡只針對第一點來討論。 書中首先描述了艾希曼的出生及成長背景,又分析了他的供詞。鄂蘭筆下的艾希曼是個頭腦不好、書讀不好、沒有思考能力、做事又不靈光的人,因為關係才進去軍中。軍隊裡他也沒展現什麼才能,自我感覺良好之餘一直妒忌別人升得比他快,為了搶功勾心鬥角還輸人。 而這個沒有思考能力的人置身於這個邪惡組織裡,執行著最惡毒的「最終解決方案」,我們雖然不能說他是惡魔,畢竟要最終解決猶太人的不是他。鄂蘭以「平庸的惡」描述他的那種缺乏善惡跟道德反思只會服從威權的惡。邪惡的事件裡,不一定每個都是惡魔,還有一群毫無思辯能力的平庸的惡當幫凶。 回到香港的狀況,林鄭已經証明了自己是個惡魔。而警察,我相信大部分一開始並沒有什麼想法,只是單純的執行長官下達命令,所以起初大家都很溫和。林奠覺得一哥盧偉聰把事情拖太久都沒平息了,把去年退休的劉業成叫回來催淚彈放題,甚至動用實彈。劉業成就是平庸的惡的代表。 本來以為寫完平庸的惡就可以打住,怎知道好些黑警忌已經進化為魔警,下回我們用史丹福大學做過的一個惡名昭彰的心理學實驗說明人怎麼會從天使變成魔鬼。

2019/09/30

黑警(上)

香港警察形象一直非常好,除了本身專業以外(畢竟是國際大都會,什麼事都會發生),媒體的幫助也很大。從前有成龍《警察故事》打出香港、電視劇《新扎師兄》深入民間;往後的每部電影都為他們建立優良形象。就算是五年前的雨傘運動,都看到下雨時示威者為警察撐傘的畫面。

可惜,短短一百天內,他們的形象從天上掉到地獄,香港人叫「一舖清袋」(一注就輸光)。每次活動,民眾對著警察大喊:「黑警」、「警犬」、「黑社會」;更有甚者,勇武向著他們大叫:「太子站你哋殺咗幾多人啊?」又或是用粗口對待。可憐他們嗎?當你在合法集會時間裡被催淚彈放題、走在路上忽然被他們打、看到他們跟黑社會一起打示威者的時候(註一),只想他們去死。八十歲的家母在銅鑼灣看到這一幕都說憤怒、官逼民反。

黑警是怎樣形成的?他們是邪惡的嗎?他們有罪嗎?我想到納粹軍人,想到紐倫堡審判(Nuremberg Trials),也想到上世紀著名的心理學實驗:耶魯大學 Stanley Milgram 的權威實驗(Milgram Experiment)。

Milgram 1963 年做了個實驗,想研究一下人在面對權威下達違背良心的命令時能有多堅持。他的問題是:服從本來是美德,但服從一個惡毒的權威是不是個罪惡呢?(註二)

實驗是這樣設計的,他公開邀請參加者(付錢,包括各行業,工程師、白領、生意人等)當「老師」幫學生考試(學生是安排好的)。「老師」實驗前會看到學生綁在椅子上,之後會安排在不同房間,看不到學生,僅靠擴音器交流。「老師」的工作就是問學生問題,答錯的懲罰是電椅「電擊」學生。電壓從15V 開始,答錯就加強電壓,一直到450V。「老師」能從擴音器傳回的哀號得知學生被電擊後的反應。隨著電壓的增加,哀號愈來愈悽厲,但聲音其實是錄音帶,所有電擊都是假的。

若參加者要求終止實驗,實驗人員會有四種不同程度的激勵(prods)讓實驗繼續,若四種都用過後參加者依然堅持,實驗就會終止。(註三)

實驗前問卷訪問系上老師,他們認為只有不到 10% 的參加者會按到450V,大部份會因為良知而終止實驗。就是說,耶魯的心理學家普遍認為超過九成的人會有良知而終止實驗。

結果是,超過六成的參加者竟然做到最後(450V),把學生電擊到暈厥(超過300V 擴音器就不會有聲音,讓參加者以為學生已經暈厥)還不停。

恐怖吧?我們的道德良知在權威前是如此的脆弱,三個人站在一起有兩個竟然會接受簡單的指令去把一個不認識的無辜的人電到暈厥,這個人可能是你可能是我。

是不是這些黑警、這些納粹軍人可以用一句「我只是執行上級的命令」,又或是「執行上級的命令是我的職責」就沒有責任呢?

不!我們不能放過他們。下一篇我們來看看鄂蘭(Hannah Ardent)怎樣指控他們的邪惡。



註一:臉書上請follow 香港電台視像新聞 RTHK VNEWS。香港電台是香港的公共電視,是英國留下來的德政,以BBC 為榜樣。

註二:”The Nazi extermination of European Jews is the most extreme instance of abhorrent immoral acts carried out by thousands of people in the name of obedience.  Yet in lesser degree this type of thing is constantly recurring: ordinary citizens are ordered to destroy other people, and they do so because they consider it their duty to obey orders.  Thus, obedience to authority, long praised as a virtue, takes on a new aspect when it serves a malevolent cause; far from appearing as a virtue, it is transformed into a heinous sin.  Or is it?” Stanley Milgram Obedience to Authority, Harper Perennial Modern Thought (1974), pp.2 

註三:
Prod 1. Please continue, or, Please go on. (請繼續)
Prod 2. The experiment requires that you continue.(實驗需要你繼續)
Prod 3. It is absolutely essential that you continue.(你的繼續是絕對必要的)
Prod 4. You have no other choice, you must go on.(你沒有其它選擇,你一定要繼續)

2019/09/15

平行時空?

雖然我是唸物理的,今天不是要跟大家講物理上的平行時空或平行宇宙,真講這個大家都要去洗洗睡了吧。我要講的是終於發現這個世界上原來有一群人活在不一樣的時空裡,他們的腦袋跟我們完全不一樣。一直以為溝通可以幫助了解對方,跟他們溝通根本是浪費時間。

反送中拖了三個月了,全世界都關注。澳洲一直有很多華人移民跟讀書,香港去的學生在校園辦活動呼籲大家關注很理所當然,但老是有中國學生跟移民去搞事。

獨立媒體TR News 跑去街頭訪問這些中國人;你以為住在澳洲或能講流利英語的人一定跟我們分享共同價值觀嗎?那可不一定!

記者Avi Yemini 在墨爾本商業區訪問中國人關於反送中的問題,結果非常有趣。(註)中國人一聽到這個話題立馬變得非常激動。有的大叫他們為什麼要載口罩,有的大喊一個中國反對香港獨立。當記者讓他們冷靜下來一題一題問時,好玩的來了。譬如說:

A:(高喊)香港是中國一部份,反對香港獨立!
記:香港人要的是五大訴求,你反對那一項?
A:五大訴求?(問旁邊什麼五大訴求)
記者翻白眼

B:香港是中國一部分,反對香港獨立
記:你不知道五大訴求?我們來看看五大訴求(一個一個唸),這個你同意嗎?
B:猶豫...
記:這看來可以接受吧
討論了一會
記:看來你同意三個半項嘛

C:很喜歡香港的,但不喜歡他們獨立。
記:五項訴求裡沒有獨立這一項。

記者:你相信官媒嗎?
C:相信啊!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在中國出生,生活過,我不知八九六四...

當記者討論到自由的問題時他們的回答就更好玩了:

「中國當然有自由,只要不批評政府。」
「我只是個普通人過開心的生活。」

記:你不喜歡政府可以批評嗎?
D:我沒有不喜歡政府。我沒有要批評政府。
記:我不是問你喜不喜歡政府,是問如果有人不喜歡,可以批評嗎?
D:我沒有不喜歡政府。
記者翻白眼

上個星期,蘋果報記者採訪時遇到幾個剛移民香港鄉音未改的大叔。他們一直問記者你愛國嗎?你不愛國當什麼記者?你不愛國我不接受訪問。什麼時候在中國外當記者的條件要愛國?

中國人其實活在跟我們不同的時空中,他們的價值觀跟我們完全不一樣。不管他們講著什麼語言(廣東話?國語?英文?),他們的腦袋結構就是跟我們不一樣。以前讀書時學過的因為不同語境下會有不同思考模式在中國人裡是不成立的。

如果我們跟他們不是身處在平行時空,那從直立人演化成現代人中間是不是該加插一種物種,他們懂得美食、好酒、漂亮衣服,但缺乏我們該有的自由人權、換位思考等抽象觀念的思考能力。

反正不管是平行時空或不同物種,我們跟他們都沒法溝通,別浪費時間了。


註:https://www.facebook.com/101767907856056/posts/121634485869398/


2019/06/08

媽寶總統

同事問怎麼看郭董出來總統。不知道他想聽什麼答案。是要我認同台灣的行政效率太差,需要一個成功的執行長來 drive?還是把他當成另一個川普,三不五時搞出些笑話(美國強大,總統鬧點笑話沒關係,台灣受不了這種衝擊)。

不過,我的回答不是這樣:「你會讓女兒嫁給媽寶嗎?」「不會?那你怎麼可以把一個國家的未來交給一個媽寶呢?」

有點跟不上的他傻傻看著我,只好多解釋一下。他不是說媽祖託夢叫他選的嗎?這話有兩種解讀:一是媽祖叫他選就選,那不就媽寶嗎?不然就是自己很想選又不敢說就假裝媽祖託夢,沒擔當。成功商人出來選總統我沒意見,牛肉端出來看嘛。但郭董不是媽寶就是沒擔當的人,怎麼選得下去。

現代民主制度來自歐洲,他們經過幾百年流血才能政教分離,再經過好一陣子獵巫、袪魅,把鬼神完全跟政治脫鉤才有現在的規模。台灣沒有經歷過像日本人的脫亞入歐過程,亦沒有中國人的破四舊打倒孔家店,更沒有出現歐陸上帝已死的存在主義。傳統信仰跟西方民主調和後成為不倫不類的台式民主。

有人說候選人受神明所託是台灣特色,因為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們當選後會更為用心。但往往誓神劈願卻是貪最多的人,看來生小孩沒屁眼這句話講了沒效,是神明保護他們自由自在的貪嗎?

貪有廉政署在處理(如果它還在 function 的話。估計沒人記得有這個部門了)。神明託夢去選這事非常危險。若候選人根本不信,只是偽裝信徒說神明託夢呢?對信仰者來說神明都託夢了,能不選他嗎?信仰者會懷疑候選人假借託夢之名嗎?不會,因為信仰者相信候選人如果利用神明會有報應。報不報應誰知道?

當真選上了好棒棒喔。萬一他說媽祖託夢說我們要跟中國統一呢?大家要起來反對嗎?當初大家相信媽祖才選他的啊,怎麼現在又不相信呢?要信就信到底,跟著媽祖走啊。知道危險了嗎?

媽寶要選可以賴給神明,挑團隊可以賴給神明,推行政策可以賴給神明,出事情了一樣可以賴給神明。你要選媽寶當總統嗎?

2019/01/21

跟媽媽們討論量子物理

某天跟一群媽媽去飯,飯後回味著雞絲魯肉飯的味道時,莎朗看到車子後座丟著一本費曼(Richard Feynman)的量子力學說:「看到量子這個詞就頭痛了。」

「怎麼會,量子力學很好玩的。不然我教你一下。」「算了吧,千萬不要。」

我跟她說:「量子力學最重要的想法是:一,你看到現在是這樣,但後面的發展沒有一定,全是機率。二,觀察的結果其實跟你觀察的手法有關。」

聽得她霧剎剎,就問:「你相信女兒在學校跟在家是不一樣的嗎?女兒乖嗎?」我明知故問的,不只一次聽說女兒跟她小時候一樣的反叛。

「很皮!」

「你相信她在學校其實是很乖的嗎?」

「怎可能!?她無論在學校跟家裡都很皮!」

「你又沒親眼看到她在學校的樣子,怎知道很皮?」

「她在家裡就很皮啊!」

「這就是古典力學跟量子力學不一樣的地方。古典力學說你看在家裡很皮,所以預測學校也很皮,不會有差錯,是必然的。量子力學告訴我們其實一切都是機率,也許在學校乖的機率很小,但也許就中了,因為你沒看,所以不知道。」

「不可能!」

量子力學還有一個特點是觀察行為會影響客體。量子力學研究很小東西的行為,用白話一點來講,觀察小東西我們要用多點光照它,不然會看不清。東西愈小要愈多光,小到像電子這麼小,光的強度已經足夠推著電子跑了。不同的觀察行為會對客體有不同影響,所以每次開會有人報告量測數據我都會追問是怎樣量測的,要先搞清楚量測行為會帶來的影響。

「有沒有想過,也許因為是你在家裡觀察她的方法不對所以她皮給你看?也許你在家一直兇她所以皮,學校裡大家對她好好所以乖?」

「不可能!」

「當初提出量子力學時,全世界的物理學家都說不可能啊,連愛因斯坦都說上帝不會擲骰子。但後來也不是被証明了。做人不是太鐵齒,搞不好你女兒在學校裡是乖個寶寶喔。」

觀察行為會影響客體這件事不只量子力學有,連社會心理學也有。Self-Fulling Prophecy (自証預言)就是指這個現象。教科書上標準例子是學年結束,換班導師;前後任交接,告訴接替的班上狀況,通常是誰最乖誰最頭疼。學期開始雖然說是新班導其實是帶著印象而來。如果他不自知,用了欣賞態度對待所謂的乖學生、用懷疑態度對待頭疼學生當然會得到他所預期的反應。然後還會說果真如此,到底是誰的問題呢?

再講一個真人真事,負責某客戶有AM (Account Manager),CE (Customer Engineering Manager),PIE (Process Integration Engineer)各一。CE 一直跟 AM 投訴 PIE 態度很差情緒不好,一開始 AM 以為工程師 period 來,叫 CE 溫柔一點。後來每天都聽到投訴,煩死了;甚至說以後不跟她連絡,把球丟給 AM。CE 不想做,領一份薪水的 AM 也只能自己來。怎知道發現 PIE 態度相當好,有求必應速度跟質量都很好。AM 想:「到底是 CE 不想幹所以找藉口丟給我呢?還是怎樣?」比較熟後問她當時發生什麼事?她說 CE 講話就有問題啊!每次打來像要吵架。原來如此,不過,溝通能力有問題怎麼敢來當 CE 呢?還是等著當老闆呢?

其實量子力學很簡單嘛,不就跟人與人之間一樣嗎?

2019/01/01

好好對待家裡的小科學家

下班在電梯遇到女神陶樂斯,她說前幾天在陽光走廊聽到我說:「還說有一百度?明明就只有七十度。」覺得我很有求知精神。說的是公司裝了新飲水機,明明不知按了多少熱水出來,水都沒有冒煙了(冒不冒煙跟環境濕度有關,在台灣基本上都會冒煙),沒加冷水直接喝都不燙嘴上面還寫著一百度。為了証明這台韓國貨不行,把家裡的廚房用溫度計帶來,量給HR看。

我回她:「對啊,從小就很愛做實驗,家裡有個實驗櫃,上兩層是電子學實驗用品,下兩層是化學實驗用具。小時候都沒在讀書的,回家就在桌子上做實驗,考試除了實驗外都很爛。」她說:「嘩,這麼認真。我的小朋就愛亂搞,麵粉混這個粉那個粉,什麼東西混成一團黑黑的噁心死了。不然就對著馬桶不知幹嘛。很想揍他耶。」我差點衝口而出對著馬桶發呆的不只是她兒子,張志明也很愛。(請參考彭浩翔的《志明與春嬌》)

我建議先別揍小孩,問問他把一堆東西混在一起想看到什麼。做實驗總有個目的嘛,讓他講一下,搞不好他的想法很有道理呢?就算根本沒想法,為了搞個理由來應付你也培讓了創作能力啊。接著講了兩個故事給她聽。

小時候是破壞王老是把家裡東西拆了亂裝,東湊西拼出些古怪裝置,家裡給我的底線是不能把家裡拆了,其他隨便。小學時有一次日光燈的Starter壞了,拆開裡面有個小燈泡,只有兩根電極,沒有鎢絲。那時候已經懂得發光有兩個原理,熱發光需要鎢絲,不然就是放電發光,需要某些惰性氣體跟高壓。(那時候還不懂半導體發光,雖然知道LED了)我問爸這個裡面有什麼氣體,他也不是很清楚說可能是氖吧。那時沒有wikipedia,手邊也沒有書講氖最外層電子激發電壓。我就想做個實驗,直接把這個燈泡接市電(香港市電是220V),如果它會亮,表示裡面氣體的激發電壓小於220V,如果不亮就表示漏氣了或激發電壓高於220V。接進去插頭前,父親問你不怕會爆炸嗎?對喔,220V不是個低電壓會死人的,萬一爆炸時能量肯定比用1.5V的電池高很多。我說那用個透明塑膠袋包起來行嗎?他說好。我就用鉗子透過膠袋夾住小燈泡,把兩個電極插進插頭。爆炸一聲,小燈泡馬上炸開。父親說幸好有膠袋罩著,不然眼睛會被炸傷。這個故事教訓我做實驗安全是首要(不只做實驗)。

第二個故事是中學時化學實驗玩硫酸銅結晶跟電解(其實就是電鍍銅),父親說家裡也可以做,只要去中藥行買藍礬就可以了。中醫叫硫酸銅叫藍礬,硫酸鋁鉀叫明礬。明礬我知道,因為愛爬山會看野外求生的書,裡面提到明礬可以淨水。

結果,家裡附近的中藥行所有的藍礬都被我買光來做實驗了,還問我要買來幹嘛。跟藥行熟了,可以開始下一步行動,去不同的藥行買硝石跟硫磺,再去買烤肉用的木炭。

開學的第一天,提早下課,跟比較聊得來又有好奇心的同學說想不想做火藥,做火藥對我們來說既是聖杯亦是致命的誘惑。下課後我們到處找沒人的公園(說好不能炸家裡的),怎知道到處都是老頭下棋,走來走去快一小時了才找到一個要爬樓梯才上得去,居高臨下的小公園。嘩,這次萬無一失了。

書包裡的設備拿出來,硝石、木炭用研缽磨成粉(這件事不敢在家裡做,怕被發現),跟硫磺混成一堆,放在地上開始燒。一開始有點難點著,點著後跟煙火一樣的閃爍,看到鋁、鉀特有火焰顏色。忽然間公園冒出了一個人,牽著一隻很大的狗,我們趕緊用水把火熄了,順便沖走証據。狗在聞,那人問我們在燒什麼,我說木炭啊(木炭是黑的,蓋過透明的硝石,但蓋不過黃色的硫磺),狗一直在聞。

他警告我們不要亂燒東西,不然帶我們回去,要我們快點走,不要回。東西收收快跑,下去後討論,那可能是個休班警察帶警犬出來,不然他為什麼用「帶你們回去」這個字眼;而狗又一付抓到我們的樣子。這隻警犬終結了兩個小科學家尋找聖杯的故事。

我跟陶樂斯說,今天你揍了他,他變乖了沒錯,但可能扼殺了一個科學家,扼殺了一個諾貝爾獎得獎者,扼殺了一個更早找到治療絕症良藥的機會。下次他又要亂搞前,先問他兩個問題:你這樣做想看到什麼結果?這樣做會不會有危險,怎麼預防?之後再陪著他一起做。當你發現他的實驗方法有問題先跟他討論改良後再讓他做。

祝福這位未來科學家能為人類帶來更多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