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7

別自取其辱

也許在餐桌上講過川普上台後會強、強、強聯手(美、俄、中)排擠小國,因為再不需要去籠絡小國制衡對方了;小國如台灣相當不妙啊。某天晚餐時某同事一坐下來就對我說川普上台對台灣有利。這麼特別的論點,洗耳恭聽。他說,因為中國很快就會取代美國地位,統一台灣。差點昏倒;中國如何取代美國地位呢?他說人民幣很快就取代美元成為主要貨幣。什麼叫世界主要貨幣?他說東西以人民幣計價。聽到這我不禁大笑出來(雖然我知道很不禮貌),旁邊的同事搶著問他是不是昨晚《關鍵時刻》說的,他說沒錯。

天啊!又是這種名嘴節目,之前看過《新聞龍捲風》講 Higgs Particle 差點要跳樓。我以為名嘴不知那來的自信講物理就算了,講人人皆知的經濟怎會錯呢?(本來以為經濟學是常識,其實不是,見後文)

其實無論用什麼假設,人民幣都不會在川普任內(就算有兩任)成為計價貨幣。為了糾正他的觀念,使用蘇格拉底式引導法。問他:「什麼是貨幣?」期待他會告訴我貨幣是交易媒介,怎知道卡住了。既然連貨幣是什麼都不知道,我們來更基礎一點:「馬鈴薯能不能當貨幣?」註一

他就開始生氣了,說都不是,是中國的黃金存量全世界最多,比美國還要多,貨幣發行量可以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主要貨幣。所以黃金存量愈多愈可以印鈔票嗎?他說對。那不就是金本位的意思嗎?他卡了一下,說應該是。旁邊同事看我開始咄咄逼人,開始幫他緩頰,說名嘴講的東西都是後面一堆人幫忙資料搜集的,他們也不是很懂云云。

我不耐煩了:「資料搜集?講得出金本位難道不知道布列頓森林協議(Bretton Woods Agreements)嗎?這個世界早就沒有金本位了。」當時還因為忘了布列頓這個詞,還要查一下才知啥子森林協議。他還反駁說沒足夠的黃金怎樣印鈔票?我笑說美元上面印的是:「In God we trust」不是「In Gold we trust」,少了個「L」;不是金本位,是神本位喔!

好奇問他在學校有修過經濟學嗎?他說沒有。馬上火冒三丈:「你書都沒讀過,看了兩個鐘頭名嘴就來教我經濟學?經濟學是門發展了百年的學問,經過多少人的努力才發展到現在這個規模,成熟到可以頒諾貝爾獎。你看的那些名嘴連金本位都講不出來,Bretton Woods 也不知道竟然來講經濟?你要用劉寶傑經濟學挑戰發展百年的學院經濟學嗎?」

據說我這時已經失去控制,旁邊的拼命拉著我,對方想開口反駁但找不到話,我再插一句:「不要再講了,不要自取其辱了!」

最生氣的其實並不是這位同事的無知,而是身為社會公器的媒體為什麼縱容《關鍵時刻》跟《新聞龍捲風》這種節目的出現。他們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一無所知卻無所不談,這不叫無恥什麼叫無恥呢?當然,難過的是同事沒有分辨能力照單全收,當初還以為這是鄉下沒讀書老人家的專利。如果連在科技業工作的都沒有判斷能力那台灣真的沒救了。

第二晚,拉開我的同事又同桌吃飯,跟桌上其他人形容昨天的情況。我很擔心台灣到底有沒有希望,就當場問他們:「馬鈴薯能不能當貨幣?」當然大家都知道不能啦。有人回答:「不能,因為種下去會變兩個。」好棒喔!這就是通貨膨漲啦。另一個答:「不能,因為放久會壞。」沒錯,這就是通貨緊縮。很好嘛,害我擔心了一個晚上工作伙伴們的智商。

再指著其中一個問說:「如果今天他印鈔票了,讓你們做交易工具,你會用嗎?」他們說當然不會。為什麼?因為怕他亂印。好棒的同事喔!怕,就是不相信。那你們相信中國嗎?誰相信中國啊。那人民幣怎會變成主要貨幣呢?這不是很容易懂嗎?為什麼還有人會相信名嘴呢?你明明知道這些名嘴在鬼扯還看,不只看、還相信,那不就是自取其辱嗎?

這件事後看了一篇文章介紹 Brandolini’s Law,這個定律又叫 Bullshit Asymmetry Principle:The amount of energy needed to refute bullshit is an order of magnitude bigger than to produce it. 就是說你要跟bullshit 的人辯論要費十倍以上的力氣。雖然如此,我還是樂此不疲,就當是腦袋訓練。

註一:別小看這兩個問題,這可是UCLA 知名教授 Armen Alchian 在他的研究生課時跟學生討論的問題,詳請參考張五常的文章(http://zhangwuchang.mysinablog.com/index.php?op=ViewArticle&articleId=1130261

2016/12/21

我喜歡政治?

路跑完那天跟幾個同事出去吃飯,其中一個人說看我的部落格,好像很喜歡政治。聽到這話真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喜歡政治」腦中浮現的是香港的維園阿伯(週日在維多利亞公園裡參加《城市論壇》在台下亂喊的老伯)或是台灣廟口咬著檳榔罵著國民黨的歐吉桑。這怎會是我給大家的形象呢?


邊走邊想,大學時社會學、經濟學、心理學這些行為科學都修過,唯一跟「政治」扯得上關係的只有一門林火旺老師開的《自由主義》(註)被歸在政治哲學裡。沒修過,又怎敢亂發言呢?


不過,再想一想,「政治」被定義為「眾人的事」,說清楚一點就是「公共事務」,既然是公共事務,自然任何人都有資格跟有責任發出聲音。經過了半分鐘的dead air,我抬起頭回答:「哈哈哈,好像是耶。」


回答完這句後,馬上有兩個問題出現:為什麼對他們來說,我特別喜歡討論公共事務呢?換句話說,為什麼有些人喜歡、有些人不喜歡討論公共事務呢?另一個問題是,我跟維園阿伯(或廟口歐吉桑)有什麼差別呢?為什麼你看我文章而不是去廟口跟歐吉桑開講呢?


身邊大部份人對公共事務都沒有興趣(更不用說國際事務)。他/她們平常工作以外的話題都是去那吃飯、去那打球、今年流行什麼衣服、保養品、小孩養育、韓劇(連電影、音樂都沒法談,更遑論書了)。歐洲恐攻?太遠了,最遠只去日本,所以日元匯率很重要,為什麼日元會up and down?不知道啊,見低就買啦。我還聽過兩個同事聊到選舉時說:「我不關心政治的!」


如果一個人錢很多,關在溫室,完全不需跟外界有所往來,不關心社會也沒關係。當他/她發現怎麼樣都買不起房子、怎麼有些人不用上班每年靠股息或租金就可以過活(對社會完全沒有貢獻)、為什麼調薪追不上物價指數、為什麼有些人每天閒閒沒事可以領薪水而自己每天操到死還怕被沒工作、小孩是同志而為社會不容等等等時,就會懊悔當初為什麼不早點去關心呢?


雖然沒有上述的煩惱,社會學有所謂的 hypothetical sympathy,沒有這種設身處地的心態是學不好這個學問的,而自認為有認真學的我,當然有這種能力啦。


第二個問題是我跟維園阿伯有什麼不一樣。哈哈哈,其實我跟阿伯或歐吉桑(甚至是中國的憤青)一樣的關心公共事務、國際局勢,不一樣是我受過學院的正統訓練,有嚴謹的工具來分析事情。所謂「學問」都是看事情的不同工具,當你擁有愈多工具,對事情的分析能力就愈強,愈不受媒體或任何人所左右。阿伯、歐吉桑、憤青所令人討厭是因為他們動不動就訴諸情感,訴諸無限上綱的意識形態。有些人很討厭跟他們討論,但我卻很享受把他們KO 的感覺,老想挑釁他們。


讀過書的難道都要關心公共事務嗎?難道不能每天只想賺錢跟買買買嗎?當然可以,只不過你怎知道麻煩事永遠都不會上身呢?講了這麼多,這首馬丁牧師(Martin Niemöller)的詩最能表達我的想法:


當納粹來抓共產黨人
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共產黨員

當他們關押社會民主黨人
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社民黨員

當他們來抓工會會員
我沒有抗議
——我不是工會會員

當他們來抓猶太人
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猶太人

當他們來抓我時
再也沒人為我說話了


就算這不是我的事,我也會為大家說話的,希望你也一樣。


註:這門課是台大熱門課程之一,內容跟哈佛桑德斯的《正義》類似,公開課:http://ocw.aca.ntu.edu.tw/ntu-ocw/index.php/ocw/cou/099S120